(1)
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和谷物的味道。忙碌的人们身着麻衣,匆匆的脚步不停地在土地上踏出激昂声响。所有人的脸上都挂满笑容,散发出的欢愉气氛甚至感染了猎户的狗,使得其一刻也不停的不断吠着。路过此处歇脚的旅人,背上背着这里的人们从未见过的乐器。他坐在干草堆上,有女人为他拿来了水。
女人见旅人解下了身上的风衣,并没有要继续赶路的迹象,索性直接邀请他和村民们一同度过今夜的丰收宴。旅人不好推辞,便面露微笑答应了。他同休息中的农户们交谈着,时不时抚摸着脚边猎犬。时间一点点过去,天暗下了,盛宴开始。
随着篝火被点燃,人们的欢呼声传到附近的林中,驱赶走了野狼,兴奋一天的猎犬也安分下来。热情的村民邀请旅人品尝着丰收菜肴,同时向他打听外界的事情。大部分是询问战争的消息,也有人对旅人背上的乐器感到好奇的。而在旅人一一回应后,人们便只在乎战争了。
愈演愈烈的战火,随时都可能会燃烧到这片土地,这片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。不过,丰收的喜悦很快便盖过了这个话题,这可能要归功于被壮汉们搬进场的酒桶,随着酒桶被打开,人们从中倒出了琥珀般美丽的小麦啤酒,大家彻底忘记了所有的不悦,欢快的气氛主导了宴会。
被啤酒抢去舞台的旅人望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众人,如释重负的笑着坐了下来。旅途上的疲惫在周围人的庆贺声中一点点的消散,直到农户的女儿为其端来了酒杯。
“您刚刚说您背着的乐器叫吉他对吧?”
“嗯,没错,谢谢您的啤酒。”
“你会演奏它对吧?”
“不会我就不会背它走那么远的路了。”
说完少女便和旅人一同笑了,在那可以称得上是壮烈的宴会人群中,少女选择在旅人身旁坐下了。
“您走了多远了?”
“我不知道,但是很远了,也很久了。”
话说完二人便一同沉默了一阵,少女的视线从旅人身上移开,但很快又回到了原点。
“您一定到过了很多地方,见过了很多事情发生对吗?”
旅人在听到了少女的问题后并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望着愉快的人群默言了许久,而后转过头望着少女的双眼。
“远比你想象的多,孩子。”
少女的双颊起了丝绯红,就如同她眼眸中旅人背后的跃动的火焰般。
旅人看着稍显呆滞,注视着自己的女孩,心中突然刺痛了一下。并没有打算久留的他随即站起身,打算离开了。
让这里成为无数美好故事中的其中之一,他是这么想的。
“您等等,请给我讲讲您见到的故事吧先生。”
女孩坐在那里,拉住了旅人的衣角。而旅人看了看她,微笑着坐了下来。
“故事太多,讲不完的,孩子。”
“那就讲一个吧,先生。”
见到对方重新坐下后的女孩脸上流露出了期待,同时兴奋的感情也难以被压抑住了。
“你听完后会要求更多,不是吗?”
被旅人揭穿的女孩羞红了脸,收起了笑容低下了头。看见女孩如此青涩的举动后,旅人又笑了起来。
“我只讲一个,你想听什么孩子。”
“我想听您背后乐器的故事!”
见到对方答应自己的女孩开心的笑了,同时坐的更加靠近他了。旅人笑了笑,从背后拿下了吉他,抚摸着琴弦。
“这是最久远的故事,久远到国王都未出现。”
“您别想糊弄我,您看起来没有我父亲老。”
少女露出了俏皮的笑容,这让她看上去颇为可爱。
“我像你保证这是真的,你愿意去相信吗?”
旅人把脸向着少女微微靠近了些,少女脸上微红着,同时闭上双眼向后仰了仰身子。
“我姑且相信您,只信一次。”
见识到女孩反击的旅人,释怀的大笑着。随后,便讲起了吉他的故事。
“在最一开始,我便拥有它了。你先别着急问问题孩子,往后你都会知道的。在一开始我便拥有它了,并且我也知道精通了它的用处和用法。我背着它踏上了旅途,从未停下过脚步。当然,总会有意外发生,有时我不得不停下驻足一阵,有时我也会丢失它,或是丢弃它。但不论如何,它最后都会回到我的手上,我从不需要特意寻找它,它便能重新出现在我面前。每一次和它分开,有时短暂,有时长久。但没有一次列外,它都能重新在我的手上让我演奏。它陪我见证了太多,每一个故事几乎都有它的影子。时间久了,我也不在主动丢弃它。我无论走到哪里,它都会出现在哪里,然后在那里,演奏最好的音乐。抱歉孩子,这称不上是什么故事,就让我用它来为你弹上一曲来弥补吧。”
夜逐渐静了。
讲完故事后的旅人站起了身。他并未在意女孩脸上那诧异的表情,只是开始了演奏,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。
随着吉他弦被拨动起来,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寂静了,不只女孩,人们都聚拢了过来,望着正在演奏的旅人,倾听着他们从未听过的旋律。
那是如同魔法般的旋律,仿佛如同没有文字的诗篇,又或是赋予了含义的音符。不仅如此,人们甚至能感觉到那音乐赋予着色彩,外貌,甚至是精神。那是多么让人难以置信的音乐,如此欢快,如此壮烈,旋律时而轻快的舞动着,时而又高涨了起来。
这场盛宴,因为这场演奏,被赋予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意义。就像是史书记载中的种种般,这一刻人们的所有都将被记录,记录在这不可思议的旋律中。
现在,在这所村庄中,所有的积极情绪都被点燃,熊熊燃烧着。一切悲伤都被那冲天的火光所驱散,只剩下那一抹欢愉,在火光中逐渐攀升,来到了顶点。
人们跳起了舞蹈,休息过后的猎犬也跟着兴奋了起来,就连林中远离村子的野狼,也都停下脚步,向着音乐的方向望去。
旅人一刻不停的演奏着,汗水出现在了他的脸上,可他好像乐此不疲般,继续演奏着那美妙绝伦的音乐。从惊讶震惊缓过神来的女孩,身边早已被舞蹈的人群们所包围。
也许是受气氛感染,也许是为了不辜负旅人那美妙的音乐,也许二者都是原因之一,女孩冲着旅人微微屈膝行了礼,随后独自一人在他面前跳了起来。旅人一边演奏着,一边在心中暗自对女孩的舞蹈感到惊讶,那是完全不输于任何王公贵族动作的舞蹈,那是足以令世间生灵都驻足观摩的舞步。
女孩的双脚扭动着,裙摆旋转着。而在脸上微笑的上方,是那时而闭合,时而睁开的双眼。
盛宴将进入高潮,仿佛永不结束。
酒精的作用已经开始生效,人们的意识逐渐飞升。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,男人还是女人,此刻大家的思想早已凝结在一块,变为了那不灭篝火上方躁动的火星,向着那无穷无尽的星河奔去。
能够起舞,能够唱歌,便是人类对快乐和幸福的最佳诠释。即便短暂的丰收在整年的辛劳面前显得微不足道,也即便不断的战争摧残着和平本身,可人们仍然愿意高举酒杯苦中作乐,面露微笑的面对那难以摸透的明天。
初晨。
天微亮,夜还是冷的。所有人都在家中睡去了,勤劳的农人们需要在天完全亮以前起床工作。虽然十分勉强,但昨晚丰收宴所带来的快乐将充沛大家的精神,直到下一次丰收来临。在那之前,人们可能还要等很久。
旅人披上了他的风衣,在村民醒来前便继续赶路了。他不属于这里,虽然可以和这里的人一同尽兴享乐,但他不属于这里。他有想见证和求证的事物在路的前方等待着他。
在离村庄数百米远的地方,旅人停下了脚步,他被身后跟来的女孩所叫住了。
“要走了吗?”
面对女孩的质问,旅人无法转过身说出那理所当然的答案,他只是发出了轻轻的叹息声。
“先生?”
“我必须离开了,孩子。”
当旅人面露微笑,转过身面对少女时,他惊讶的发现站在面前的女孩距离自己只剩下十余公分了。
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。
昨夜所发生的一切,在他漫长的旅途中只是无数个插曲中的其中之一。而在这之前,又有多少插曲是以美好结局收尾呢?在那城市酒馆里的多次打听中,得到的消息却有几次不是战火又蔓延到了自己身后所途径的地方呢?
此时的自己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,去面对女孩的那双眼睛?旅人不知道。
“我会想您的,先生。”
在女孩去用力拥抱自己的那一刻,旅人好像知道了些什么。
“我也会想你的,孩子。”他也许想错了问题。
“这是送给您的。”
旅人注意到了女孩手中的东西,一株麦穗。
“麦穗代表着丰收,而在这里的人们,无论是获得和得到了什么,都会将其算为一种丰收。”
只要得到,便是收获。旅人只是个会演奏吉他的人,他无法改变注定要发生的事情。但是同样的,任何他所收获的,都将伴随着他走下去。
旅人同女孩告别了,他将那颗麦穗固定在背后的吉他上,继续走他的路了。
前方的路还很长,故事也远未结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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